优雅住宅的语境
“雅舍”的位置在半山腰,路下面大概有七八十层土台阶。前面是一片螺旋形的稻田。再往远处看,有几座郁郁葱葱的远山,旁边是高粱地、竹林、水池、粪坑,身后是荒无人烟的土坡。如果地方荒凉,月亮的晚上,或者刮风下雨的日子,往往会有客人。一般来说,朋友不会离得太远,距离就是友谊。游客先爬几十级台阶,进了屋还要上坡,因为屋内的地板是依山而铺的,一边高,一边低,坡度很大。所有的客人都很惊讶,但我会安定很久。每天从书房走到餐厅都是上坡,饭后都是下坡,并没有感到很大的不便。
“雅舍”有六间,我是第二间。炉排墙不牢固,门窗不严密,我和邻居可以互相交流。邻居的狂饮、吟诗、窃窃私语、打呼噜、打喷嚏、喝汤、撕纸、脱鞋,都随时从门窗缝隙中荡漾出来,打破我的寂静。到了晚上,老鼠可以鸟瞰灯,一闭眼就可以自由活动,或在地板上顺坡搬核桃,或吸灯油推翻烛台,或爬上帐篷顶,或在门框脚磨牙,让人无法休息。但对于老鼠,我惭愧地承认自己“别无选择”。“没有办法”这句话经常被外国人引用,认为这句话最能代表中国人的懒惰和隐忍态度。事实上,我在对付老鼠方面并不懒惰。在窗户上糊纸,戳一下纸就碎了;门关得紧紧的,但是象老鼠有牙齿,咬一口就是一个洞。我们还能做什么?洋鬼子住“雅宅”不是“无奈”吗?蚊子比老鼠更讨厌。雅舍的蚊子和虱子之多是我前所未有的。“聚蚊成雷”真的是真的!每天傍晚,屋里都是蚊子,又黑又大,骨头硬。在别处蚊子已经消灭的时候,在“雅舍”却特别猖狂。如果游客不注意,他们的腿会肿得像玉米一样,但我还是安全的。冬天来了,蚊子自然会消失,明年夏天——谁知道我还住在“雅舍”里!
“雅舍”最适合月夜——地势较高,月亮先来。你看山上的月亮,红盘子倾泻进来,一瞬间,灯火辉煌,天高云淡,四野寂静,犬吠声起,所有的客人都静静地坐着!房子前面有两棵梨树。当月亮在中午升起的时候,清亮的光线从树间洒下,地上的影子艳丽无比,此时显得格外幽静。直到人散了,睡觉了,月光还是强行从窗户透进来,助我凄凉。细雨之际,《雅舍》也有趣。遥望窗外,似米氏构图,云若雾霭,则弥漫。但是,如果下倾盆大雨,我又会感到不安。屋顶上到处都是湿痕。开始有碗那么大,后来像盆一样膨胀,然后没完没了地往下滴。最后,屋顶的灰泥突然裂开,像一朵盛开的奇葩,带着突如其来的泥水投注。此时此刻,房间里一片混乱,拯救着平民百姓。这种经历并不少见。“雅舍”的陈列只能算简单,扫一扫,擦一擦,不会出一点灰尘。我不是权贵,所以不允许名公和大清的照片进入我的房间;我不是牙医,所以没有博士学位。我不理发,所以不能拍西湖十景和电影明星。我有椅子,有长沙发,有酣睡,有写作,有阅读,其他的什么都不要。但是虽然陈设简单,我喜欢翻新。西方人经常嘲笑喜欢改变桌椅位置的女性,认为这是女性自然改变的标志之一。不管是不是假的,我喜欢改变。中国的旧式家庭也有同样的家具。正厅里有一个柜子,前面是一张方桌,一边是一把扶手椅,两边是两把扶手椅和一个茶几。我觉得陈设要参差不齐,最忌讳的就是安排我的配偶。《雅舍》没有什么新奇之处,但一件一件的安排,却并不低俗。人们一进来就知道这是我的房间。
《随缘》里戴笠翁说的,正是我想要的。
“雅舍”不是我的,我只是房客之一。但想想“万物逆旅”,人生如寄,我在“雅舍”住一天,“雅舍”全是为了我。连这一天都不能算是自己的。至少,我真的跪拜了,品尝了雅舍在这一天所能给予的酸甜苦辣。刘克庄的话:“客如一家。”此时此刻,我住在“雅舍”,“雅舍”就像我的家。其实好像是家,我也分不清。
很长一段时间,没有俚语,文字自成体系,随心所欲,文笔不拘,用“雅篇”一词来表示写作的场所和志向。
①本文选自作者的《雅室随笔》(香港毕慧图书公司出版)第一篇,故为云。